（新加坡眼按：带着天生重度残障的女儿，哪怕孩子的亲生父亲都选择离开，这位坚强的母亲一直不离不弃。从精神上、经济上、心理上独立支撑生活。在女儿17岁的那年，慈母再遇良人。也许女儿一辈子没有机会出嫁，母亲决定在自己的婚礼上，让女儿也穿上一袭婚纱。在纤弱的身体下坚强乐观的灵魂是让人感动而且值得祝福的。）
＂我们的婚礼会很简单，不过，会和一般婚礼有点不同。＂她幽幽地说，玫瑰红浪漫的光晕里，她的眸光晶莹，彷佛有泪。
屏息静听，她却把话题一转，盈盈望着我：＂我第一个要感谢你，是你邀我加入东华合唱团，是你和黎老师给了我舞台，让别人看到我……我命运的转折就从加入东华开始。＂
脑海里摹然流串出丝丝缕缕美妙音符，跳动着重重叠叠影像。站我身边，她引亢高歌时那份投入和专注；在国大医院儿童病房时，她那堆聚眉梢的焦虑；凝望宝贝女儿小晴时那浓郁的母爱；唤着女儿时那柔得催人泪下的沧然；即使，即使，小晴或许永远不会回一声：妈妈。
十五年前那个炎炎午后。老同学杨和周，把一对年轻夫妇带到我们每周的桥牌聚会。＂刚从台湾来的，难得会打桥牌，我们以后就可打两桌了。＂杨这桥牌迷笑得开怀。眼前是位三十出头的少妇，高挑娉婷的时尚长髪女郎，亲切地和我们招呼，热情而活泼。我一向爱看美女，不禁多打量，只觉眉梢眼角，彷佛拢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愁郁。谈笑间，意气风发，笑容却不甜，反有几分苦涩。她勾起了我读她的意念。
谜底两周后就揭晓了。那亇周末轮到在他们家玩牌。她热情地欢迎我们，＂来，看看我们的宝贝女儿＂。全然没有一丝心理准备，婴皃床上躺着，仿佛沉睡不醒的小公主，譲我震惊。白净秀美，却动也不动。不敢问一句话，我和周不约而同地说：＂妹妹好漂亮好可爱！＂
在客厅坐定。男主人缓缓开口：＂你们大概也看出，我们妹妹……有些毛病＂。小晴的脑部瘫了，完全不能动弹，全身软绵，没有声音，没有表情……她比我见过的任一个残障的孩子，情况更严重，脸庞，却和唐氏综合症的孩童完全不同，是生产时脑部受了伤？或是襁褓时罹重症的后遗症？看这年轻父母强颜欢笑的淡定，我们没有多问，也不忍心去深究。
是桥牌和音乐牵线，自此和她一家人结了深厚的缘。特别是她加入合唱团后，成了我们举办各类音乐活动时得力的助手。她外向活泼的个性，敢于冲刺的干练，适巧弥补了我喜欢躲在幕后的内敛性格。我成了她的长辈亲人，也是她的闺密；学会聆听她埋藏在张扬外表下，柔弱善良的内心。
岁月悄然流去，我依然静静聆听：她巨细弥遗地描写小晴微小微小，常人全然无法觉察的进步。妹妹能靠支架坐轮椅了，每日能靠支架和特制的鞋站个几分钟，能随着我呼唤她的声音，转动一下眼晴……可是时不时就有暴风雨来袭。小晴又进了急症室，几度危急，几度过关。看着她在医院孤单地奔波，脸上依然挂着苦中作楽的笑容，那绝不放弃，坚定不移的母爱啊，令我百感交集，而孩子的父亲，为什么鲜少在医院见到？忍不住心中感叹＂父爱和母爱竟有这么大的差别！＂
终于，几年后，她那在外商机构任高职的先生，找了个借口离开了。
离了婚的她，找到一份工作，形单影只地带着女儿在茫茫人海中挣扎奋斗。是强烈的不安全感，沉重的生活担子，或是那母女连心的浓浓母爱，促成她在工作上努力拚搏，任劳任怨，终于获得公司的肯定，于四年前将她调到台北，独挡一面地开展台北的业务。
我们见面机会少了，偶而通电话，我依然静静聆听：她女儿在四季如夏的新加坡过惯了，抵不住台湾多变的气候，几次命悬一线，又被她救回来……有次电话中她嚎淘大哭：为甚么人们要这样说？难道我做为母亲，不知道像晴晴这样的孩子活不久吗？何苦忠告我？我难道没有心理准备？我……只希望那天到来时，有一个肩膀让我靠着哭。”
是慈悲的上帝听到她的呼唤，是我的代祷？眼前的准新郎就是那让她后半生可依靠的良人吧？这比她年长多岁，经历过失婚之痛的谦谦君子，看来笃实而真诚。她说话时，他专注地，心疼地，又带着欣赏和喜悦的眼光，一直没离开过她。“怎么都让我说，你来说两句嘛？”她谈过了婚礼的安排，娇嗔地看着未婚夫。
他拿下眼镜，垂着头，久久不语。晕红灯光下，赫然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，一时满室默然。良久，他讪讪地戴回眼镜，腼腆地道歉，缓缓地说：第一次见她，就动了心。这么亮丽的小姐，自然引人注目。可我是在第一次看到她女儿时才下决心，她就是我下半辈子要相依相伴的人，我要永远保护她们母女。她是多么了不起的女性，多么伟大的母亲！能够无怨无悔地照顾病重的女儿十七年，这份么善良和勇敢几人能及？！我过去也曾有过不错的事业，现在半退休，我乐意做她这位成功女性背后的男子。
两个月后，我们专诚飞往台北，参加这绝无仅有的感人婚礼。布置清雅浪漫的厅堂，宽大荧幕上放映着小晴的视频；宝贝女儿在特殊学校，游乐场，和同学看电影，到澳门泡Spa水疗……悠扬的音乐响起，坐在轮椅上的小晴，穿着洁白飘逸的婚纱，由笑容灿然的女佣推着入场，旁边还伴着一位西装革履，脸上满布憨憨笑意的小帅哥。轰雷般掌声中，突然，满眶热泪涌上来，想到她那晚说的：我心里很清楚，我的女儿这一生恐怕都不可能披上洁白婚纱，我要在我大喜的日子，让她做新娘，让大家看到她，看到我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。
当晚的节目安排了特殊学校同学的表演。二十多位笑颜憨然的智障孩子，努力敲打着乐器，为我们带来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。望着孩子们那认真专注的表情，再看一眼台下那凝注孩子们的家长和老师，斯情斯景，怎不令人心中千回百转？深深感动？
这场慈母的婚礼，像一首动人的歌，恒在我心中咏唱。
慈母：殳蓁蓁，悦榕集团台湾行销处总监。女儿：宇晴。
感谢作者罗伊菲授权新加坡眼分享本文。原文刊载于2014年7月25日联合早报《现在》“文艺城”
东华音乐协会合唱团由作家罗伊菲女士创立，现欢迎热爱音乐的朋友加入。老师是知名歌唱家/作曲家黎列刚先生。欢迎报名加入7月和8月举办的欢庆新加坡建国五十周年音乐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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