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3年年底,我进入SBC;2006年年底,我离开 Mediacorp。SBC 和 Medi- acorp 都是同个机构,即新加坡电视台,位处幽静的加利谷山。23年过去,变化是永恒。从SBC 到 TCS 到 Mediacorp,电视台换了三个名字;当年“上山” 时,我还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子,而今披半头白发,下山了。
我是个没什么长处的人,读书成绩很烂,运动、音乐什么的也不行,所幸老天给我开了一扇小窗,赋予我胡思乱想和写作的能力。我从少年时代开始,就醉心写小说,心想如果能以写作安身立命,那就太棒了。1983年初,我看到电视台开办第一届职业编剧训练班的广告,开心不已,岂能错过良机。经过笔试后,我成为班上一员。当时电视台从香港请来一批以梁立人先生为首的电视人,计划制作有本土色彩的华语电视剧。半年后,我踏上加利谷山,开始了我的编剧之路。
作者(前排右二)是SBC 1983年第一届编剧班学员。
第二排:左四欧玉盛、左五当时戏剧处处长冯仲汉、左六梁立人。
我何其幸运,能梦想成真。这要感谢当时以郑东发先生为首的电视台管理层。那时的SBC(新加坡广播局)是法定机构,员工属“公务员”,有一套聘请 员工的准则。编剧这职位本须有大学文凭才能担任,但管理层却决定让非大学毕业的我和另外几名学员加入戏剧处。我心怀感恩,立定决心要写好剧本,不负老天的眷顾。那时戏剧处刚成立,一切从无到有。拍摄一部电视剧,牵涉很广,编剧、导演、演员、摄影、布景、灯光、道具、服饰、化妆、音效……等等,繁琐复杂。梁立人先生从香港带来一支专业团队,创作由他亲自领军,制作由江龙负责,底下有编剧、监制、导演、剪辑、资料搜集等各方人马,他们都有实战的经验,本地人则大多从培训开始,其困难是可想而知的。但是,戏还是一场一场, 一集一集地拍出来了。我还记得《雾锁南洋》的首映发布会上,观众看完第一集后,掌声雷动,大家都激动不已,有人还眼眶含泪,那一幕我至今难忘。
本地剧初试啼声,观众有批评,有指教,也给予肯定和支持,这让制作得以持续,题材也更为广泛,有时装、古装、武侠、科幻、怀旧……。电视台小山坡上的一片空地,搭起了古装和早年新加坡街道的场景,穿着古装和旧时代衣服的演员和临演穿梭于街道上,让人有走进时光隧道的感觉。我还记得拍摄《荒原》这部电视剧时,满载黄沙的罗厘车一辆辆开来,把整条街道都铺上黄沙,以制造中国北方沙尘滚滚的画面,可见当时制作的认真。因制作量的增加,电视台的街景不足应用,大士影视城在上世纪90年代应运而生。这个影视城的面积有4个足球场大,容纳了更多的景观,有四、五十年代的新加坡建筑,旧电影院、火车站、教堂、警察局、马来村等。电视台的街景后来被火神吞噬,变成一片废墟,大士影视城也在进入2000年后关闭,如今回想,不胜唏嘘!
我在戏剧处从助理编剧开始,再成为正式编剧。《阳光蜜糖》《少年英雄》和《铁蝴蝶》等剧都有我的一分心血。我和创作组的伙伴们,充满热忱,全情投入,常常三更半夜仍留在办公室埋头写剧本,听见保安的脚步声响起,忙熄灯屏息,免得被赶回家。每当新剧首映,看见文字化成画面,总是激动莫名。街景、片场,成了我们最喜欢流连的地方。
当了两年编剧后,我被擢升为编审,工作是协助“故事人”(带领一组编剧进行创作的领头人)“度桥”(广东话,意指“想”、“创作”)故事、审改编剧的剧本。《调色板》《芝麻绿豆》《铁警雄风》和《浮沉》等剧,都由我负责编审工作。当时的“故事人”以香港人为主,有江龙、赵志坚、程洁茵、王启基等,我记忆最深的是江龙。他是演员出身,又是名导演,说起故事时“七情上面”,活灵活现,他或“化身”不同角色,投入剧情中,或“抽身”为一名导演,设计镜头、掌控气氛。他说戏的时候,角色、画面仿佛就在眼前。江龙让我深深体会要成为一名成功的故事人,一定要先爱上自己创作的故事、设计的角色,并要掌控“讲故事”的技巧,从而让观众深陷其中,不可自拔。一部故事人本身都不投入的电视剧,是无法吸引观众,也是注定要失败的。后来,我成为了“故事人”,都以此为戒。
看戏容易写戏难,剧本创作从无到有,构思一部长20、30集的电视剧耗时耗力,非想象中简单。首先,你的构思、意念得先经过“委员会”这关。“委员会”由总裁和各部门主管组成,我们当时称“上故事”有如打“十八铜人巷”。身为主创的“故事人”,你得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,鼓其如簧之舌,让头头们被你的故事给打动。有时上头一句“故事不吸引人”,“老套、没新意”,你就会像斗败的公鸡般走出会议室。故事通过了,还得把它写成剧本,然后,要跟监制、导演、演员沟通,有时为了一场戏,编剧和导演会争得面红耳赤,剧本三易其稿是司空见惯的事,创作人员的辛苦和“委屈”非外人所能了解。可以说,每部电视剧都是故事人、编剧呕心沥血而来的。真正的考验是在戏播出后,收视率和观众的口碑是评定一部剧成功与否的标准。每天收视成绩出炉时,是大家最紧张的时候。“放榜”的布告栏前,有欢声,也有泪水。戏收视好是要庆祝的。如果你在电视台的餐厅看见戏剧处的同事围坐一起,欢声笑语中吃着煮炒档叫来的美食,那一定是某部电视剧“收视长红”了。
戏一集集的写,剧一部部的“出街”,“阿哥”、“阿姐”一个个的冒出头来,我们这些默默耕耘的创作人,头发也日复一日地变白了。
1996年是我创作生涯中重要的一年。那时,我已经当了几年故事人,创作了《雌雄大盗》和《真心男儿》等剧,累积了一定的经验。我决定改变创作方向, 写一部以牛车水“豆腐街”为背景的戏,剧名就叫《豆腐街》。我还记得这创作计划提呈后,当时的总裁李焯尧先生很感兴趣,很快就同意开拍。这剧“小刀锯大树”,不只取得很好的收视率和口碑,更打败多部大制作,夺下当年“红星大奖”的最佳电视剧奖项。这部剧让我的创作能力得到肯定,上层开始把重点剧交给我负责。次年,以二战时期为背景的《和平的代价》再次得到肯定,获得“红星大奖”和“亚洲电视大奖”的最佳电视剧奖项。两年后,另一部重点剧《出路》也在收视和口碑中双收。
以二战时期为背景的《和平的代价》电视剧。
90年代也是本地电视剧的鼎盛时期。当时,除了黄金时段的电视剧外,还有制作更为精良的电视电影,周末更推出了周末剧场。剧种百花齐放,台前幕后人才辈出。那是最美好、也最让人怀念的年代。
2001年,媒体业迎来新局面。报业集团进军电视广播业,成立了“报业传讯”,新加坡有了两家电视台。U频道的出现让8频道面对从未有过的强有力竞争。不少幕前幕后人“琵琶别抱”,跳槽去了报业传讯,U频道更买断了TVB 电视剧的独家播映权,8 频道只能以本地剧迎战。当时的七点黄金档是兵家必争之地。U频道以港剧《真情》和台湾剧《阿城》出战,来势汹汹。上层把 “守 土”的任务交给了我。我策划了一部长剧《荷兰村》,原汁原味的新加坡故事, 你我身边熟悉的人物,观众看得投入,创下了百万收视率,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。我总算没辜负公司的信任。
《小娘惹》的两位女主角,欧萱(左)和白薇秀(右)。
两位男主角,戚玉武(左)和姚彣隆(右)。
三位主要演员,左起:潘玲玲、洪乙心和许美珍。
两位实力派演员,李茵珠(前)和林梅娇(后)。
《小娘惹》是作者较近期的作品,本页剧照组合由新传媒提供照片。
谁也意料不到,本地电视媒体的竞争不过昙花一现,随着报业传讯的结束, 本地电视又回到只此一家的时代,但竞争并没结束,反而更为严苛。新媒体的崛起,韩剧、日剧、中国剧、欧美剧的出现,让观众有更多的选择。本地电视剧市场小,资金有限,要跟财雄势大的外来剧争一日长短,谈何容易。我决定改变创作模式,把一直沿用的港式集体创作改为个人创作,全套剧本由我独自完成。电视台有体制得遵守,我的新工作模式未必适合留在体制内。2006年底,我告别工作了23年的电视台,开始了我单打独斗的编剧生涯。单飞后,我陆续完成了《黄金路》《宝贝父女兵》《一房半厅一水缸》《小娘惹》《团圆饭》《唐山到南洋》《虎妈来了》和《118》等剧。必须说,这些剧,虽出自我的笔下,但也得到许多助力才得以和观众见面,比如《小娘惹》,如非当时的总裁周永强(Lucas Chow)先生大力支持,我这酝酿多年的“另类”题材也许会胎死腹中。还有监制、导演、演员等,也成就了我的许多剧作。我感激电视台对我的信任,对我不离不弃,还有同道们的尽心尽力,我才得以继续创作到今时今日。
2019年作者为中国版《小娘惹》修改剧本。
23年,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,有幸在加利谷山上渡过。加利谷山的岁月,有着满满的回忆。上山下山的日子已经过去,但许多美好的记忆挥之不去,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眼前。我感恩老天对我的眷顾,感激我在山上碰到的每一个贵人,让我找到人生的定位。
加利谷山—— 一个让我梦想成真,也是我永远怀念的地方。
洪荣狄 作者简介: 洪荣狄1983年加入新加坡广播局(SBC)华文戏剧处,从助理编剧起步,到正式编剧、编审、剧本主创。2006年离开电视台,成为一名自由身编剧。创作过的电视剧有《豆腐街》《出路》《荷兰村》《虎妈来了》《和平的代价》《黄金路》《一房半厅一水缸》《118》和《小娘惹》。洪荣狄被誉为是本地的“金牌编剧”。
本书50个篇章分为八辑:统帅、先驱、广播、新闻与时事、综艺节目、华语戏剧、幕后大军、熠熠星光,时间跨度从1942年日本占领新加坡时期一直到2016年新传媒搬迁到纬壹科技城。真实地记录了一批热爱广播电视事业的台前幕后人员,如何在摸索中学习,在学习中成长,从零开始不断追求卓越;如何为观众制作更好更精彩的广播和电视节目所付出的汗水和努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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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HQ